谨以此文纪念我已去世的母亲
母亲病了,病中,总念念不忘祖屋。
母亲年逾古稀,对祖屋的感情犹如老树之于根。在祖屋里,母亲曾用她的青春和汗水,养育了一代人,还用她的贤良和孝心送走了老去的祖母。
母亲十九岁来到祖屋,和父亲成家后,刨山药蛋似的生下了姐姐、我和两个妹妹。携晨曦上山,披夕晖进屋,母亲一天也没有离开过祖屋。
那时的祖屋,只是先祖为躲避土匪依山而建的小木屋。竹林掩映,一间简易木房斜搭一间茅房兼猪栏,远远望去,恰似一口藏在大山深处的木箱子。在祖屋里,母亲和父亲省吃俭用,靠自己勤劳的双手,终于把原来的祖屋扩建成三间,还把整天散发着潲水馊臭的猪栏给移了出去。
母亲身材娇小,不仅要集中精力哺育我们成长,还要在祖屋里照顾中风的祖母,每天把饭菜送到祖母床边,一口口喂到祖母嘴里,然后给她洗澡捶背、端屎接尿,直到瘫痪多年的祖母驾鹤归西。
岁月如流,眨眼间,我们四兄妹长大了,成了家,像鸟儿一样飞离了窝,只偶尔回来看看,留下年迈的父母守着空空荡荡的祖屋。
深深记得,孩子进县城念书时,需要有人照料,我和妻子由于在乡村工作,便商量让父母去。父亲倒是很乐意,可母亲出乎意料地不愿去,理由是心里放不下祖屋。我劝母亲,她依然不肯。无奈,我只好在教书之余,三天两头地去老家看她。
母亲明显的瘦了,颧骨突起,屋里屋外地忙活,见到我,布满皱纹的脸上, 眉里眼里全是笑:“我好着咧,别牵挂我。” 母亲还说自己天天和鸡鸭为伍、与山水相伴,日子过得挺惬意。她指着屋旁一片青翠的菜园和屋坎下一排长得笔直秀挺的水杉,自豪得跟功臣似的。末了,还劝我管好班里的学生,少去看她。
每次返校后,我忐忑不安,因为母亲的身体委实让我担忧,生怕单独生活在老家的母亲有什么闪失。同时也希望,有一天她不再执拗,愿意去县城和父亲生活在一起。
机会终于来了。那年夏天,母亲犯了眼疾,乡村医院没法治,我把母亲弄到了县城。眼疾治好后,我好说歹说总算把不愿离开老家的母亲留了下来,与父亲和她的孙儿住在一起。一来和父亲有个照应,二来为了工作,我避免了几头跑。母亲虽想通了,可嘴里总念叨着老家的一切,尤其是祖屋。
我理解母亲。在老家生活了大半辈子、不曾出过远门的母亲,内心舍不下祖屋。因此,我和妻子工作之余,抽周末去县城专程探望她,顺便也看看父亲和正在县城中学读书的儿子。
母亲生活得非常好,一餐能吃两大碗饭,这在老家是没有的,身体也较以前结实。回乡临别时,母亲眼泪汪汪,不停地叮嘱我回去一定要看看祖屋。
老家距学校只有二三里路,可我很忙,很少有时间光顾祖屋,只好把这事交给居住在离祖屋不远的五妹。记不清是什么时候,经常去老家种地的五妹告诉我,祖屋有点破,我没在意。后来她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,说老屋的板壁爆裂了。
担心祖屋垮塌,“五、一”前夕,我回了一趟老家。
很久没有住人的祖屋,真如五妹所说,破损不堪,加上年久失修,一片狼藉:祖屋整体倾斜,摇摇欲坠;屋上瓦片稀稀落落,一触即溃。主楼的板壁裂了一条盈尺的口子,开膛似的一览无余,斜飞的细雨,循着筛孔般的瓦缝往下滴淋,地板一片潮湿和污浊。真不敢相信,这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、撒满我童年欢笑、烙满我少年脚印的祖屋!
不知道母亲是怎样知晓祖屋现状的。她失了魂似的伤心,责怪我们做子女的没看管好祖屋。我呢,反倒数落母亲:祖屋有什么好?破了就破了呗,又不需要了。母亲听到这话,起火得很,骂我们不孝。我不明白,年近八旬的母亲,辛苦一世,到了晚年还图啥?不就图生活好一点吗?而这,我已经做到了呀!
端午节,我全家第一次在离家百里外的县城出租屋里吃团圆饭。席间,妻儿显得异常兴奋,大病初愈的母亲闷闷不乐。懂事的儿子忙给母亲夹菜,母亲才开腔:“祖屋破落了,要整修。我和你爸都老了,最终要回到那里去,那里才是我们的根啊!”听着母亲低缓的语调,我醍醐灌顶似的,瞬间明白了母亲一直不愿意进城的原由;望着母亲苍老的面容,我泪如涌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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